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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章
 我们稀里哗啦地蹲着、坐着、站着,溜着粉条,嚼着罐头牛和猪,我们把嘴上的油擦到手上,再把手上的油到嘴里,有时我们需要从嘴里拽出整条的菜叶,那直接手撕的玩意儿都进到我们喉管里了,却因为吃得太急而未及嚼烂,只好从喉咙里拽出来再做一次反刍。

 蛇股抗议道:“你说不要铁锈?”

 要麻用一种极小的声音说:“白菜没问题!就是太咸!”

 他是怕龙听到。我们中间吃得最斯文的是龙,那是因为他不像其他人那样缺食,还有分辨能力,每吃一小口他便要看一下别人的反应。龙仍未绝望,他需要别人对他的猪炖粉条做些阿谀。

 “还成吧?味儿绝了吧?我逢大节才整这道菜,你们真捞着了。”

 龙近乎阿谀地问,被他问到的不辣猛一瞪眼,然后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打嗝。

 龙便真切地开始苦恼起来“难侍候。菜整太好了也不成。看都给他好吃噎着了。”

 我又干掉了一碗,往嘴里灌了口水,漱掉快让口腔麻木的苦咸。我一边翻着白眼,一边看着不辣似乎打算在一个个嗝中噎死。那是给咸噎着了。龙往锅里加的盐份足够腌制整头生猪。

 我把水递给不辣,以为他会一口灌下,结果那位摇摇头,他嗓子都咸变了调,但是坚着说出他的真理:“呷水呷勿。”

 被咸得昏头转向的不辣蹒跚地走向那口锅,给自己碗里未尽的内容添加新的内容。我也猛省,现时的一口水便意味着少去一口食,我同样蹒跚地走向那口锅。

 龙虽然没吃到他想象的猪炖粉条,但同样有得意的笑容。

 锅里的内容绝对是一个正常人会无法忍受的,龙新添加的太多内容让锅里像发了旱灾,酱油则把锅底都染成了酱和油和粉条和菜叶抵死纠着,根本已经成了烂糊。我给自己盛了一大坨,争抢是没有必要的,实际上全部人吃撑着后锅里还能剩下很多。我打了个嗝,发现我真的已经吃不下了,我看了看我们这个圈子之外,李乌拉仍在那里躺着,用一种失魂的表情看着夜空,他在嘀咕什么我不关心,我也不在意是什么让他成了这样,我只知道那种表情也经常在我脸上出现。

 我回头看了看龙,龙在迫羊蛋子吃完那碗除了热量以外大概不会提供任何东西的食物,但我有种他刚才在看我的感觉。关我什么事呢?我过去了,轻轻踢了李乌拉一脚,把那碗杂糊给了他,李乌拉迅速坐起来,他在黑暗里捧着碗,头几乎埋进了碗里,我们听见一种猪吃食才能发出的急促声音。

 碗再递回我手上时已经空了。李乌拉,无感激,无愤怒,甚至都没有我们那样快被咸杀的生理反应。

 龙看着,他的神情又恢复了冷漠和挑衅“排座,吃了也要吭个气儿啊?”

 李乌拉吭气了“东北的猪炖粉条不是这么做的。”

 龙甩手,把一大截柴子飞在李乌拉身上,那响声让我们都觉得痛了,但李乌拉没什么反应,并且仍是那种气死人的腔调,他这会儿很像一个死士“这真不是东北人的猪炖粉条。”

 他起身走了,回他独处的地方,我们的圈子里扑通响了一声,那是跳起来要去追打的要麻被龙给一脚勾倒在地上。我们看着那家伙一步步沉入黑暗。

 龙疯劲儿已过,看起来又回复了意兴索然,这时候他又成了遥远的,可畏的“走啦走啦。天下可没不散的席,好都让畜牲吃啦。”

 畜牲之一的郝兽医便在第一时间内站了起来,站到锅边,向大家团团鞠了个躬“谢谢大家给留一口。谢谢弟兄们嘴下留情。”

 他给那口锅盖上了锅盖,提起了那整口锅。要走人的龙奇怪地看着郝兽医顾自行向后院——龙并不了解我们的章程,所以他有点儿想打抱不平的愤憎,尽管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愤憎“他这是干啥呀?”

 阿译好心地解释:“每顿饭多少得留点儿。给他养的伤兵。”

 “谁问你啦?”但他没再表示异议“走啦走啦。”

 他没叫唤我们也在做猢狲散。每天都是这样,现找来每顿饭,然后开始消磨每个晚上。今天不同的是阔佬儿龙把他偶发的思乡化做了我们锅里的和油,然后就想疏远我们——他无心再管我们明天的晚饭。

 我和郝兽医合提着锅子,我顺便还想他帮看看我的腿。

 郝老头子还在心痛“这顿太糟蹋啦,足做得三天。”

 说得也是。我便回了头找好了龙“咋就散啊?唠会儿?”

 我临时学的东北口让龙愣了一下,他也没说是或不,但是像是巴甫洛夫的狗,悄没声地跟着。

 郝兽医轻声地发表意见:“这不好吧。”

 我装没听见,并且让豆饼接了我的手,以便我靠近龙套套近乎。龙留了下来,因为他实在富裕得非常寂寞。我们留他下来,因为发现他寂寞的时候着实大方。

 我想着跟龙怎么套近乎,而郝兽医蹒跚地走着,豆饼陪他拎着锅。郝兽医是我们中唯一的好人。他让我们每天给伤兵留口,回报是我们伤病时会被好好照顾的承诺。我不知道一个连阿斯匹林都没有的兽医如何照顾伤病,也不知道我们怎么就答应了他,最后我们只好说,他是好人。 M.duBU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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