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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6章 更新(三更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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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薇珑失笑。

 回家的路上, 太夫人解释道:“姜氏姐妹两个, 又不是出自樊夫人的娘家, 到底什么来路,怕是只有她自己清楚。即便是远房亲戚家里的孩子,也没道理带着她们出门做客。即便是樊家看重姐妹两个, 也该先在家里办个宴请,把她们引荐给亲朋好友。今我可没听说樊家曾举办过宴请。”

 听话听音儿, 薇珑由此知道, 婆婆对各家的动向了如指掌。“的确是娘说的这个道理。”她笑着应声, “但是没办法啊,程老太爷和程老夫人近来让人觉得一头雾水的事情可不少,兴许他们就是要让在场众人看出来并四处宣扬。”有这么多外人在场,姜氏姐妹后与哪个男子结缘,人们听说之后,都不会觉得太意外。

 程二夫人追出来相送——程夫人现在不方便出面见人。

 太夫人神色淡淡的, 由着程二夫人送到垂花门前, 含笑道辞。

 ·

 程阁老与唐修衡同席而坐。

 阿魏在外面见太夫人与薇珑半路离席, 便寻到唐修衡面前, 做出附耳低语的样子,问道:“太夫人与夫人先走了, 您是怎么打算的?”

 唐修衡放下手里的酒杯,对程阁老歉然一笑,“有点儿急事,先告辞了。”随后对程阁老打个不要起身的手势, “您留步。”

 “失礼了。”程阁老回以歉意的一笑,“改赔礼。”

 “这就见外了。”唐修衡闲闲起身,踱步出门。

 程阁老真就没送,更没知会程老太爷和程二老爷。

 人们并没想到唐修衡出去是离开,主要是想不到程阁老会不送人出门。

 程老太爷瞥见唐修衡出门,和别人心思一样,没往心里去。

 樊成则因这情形望向姜五娘,心说这女子的琴艺还是不成。真的琴艺绝佳的话,弹奏的又是唐修衡年少时最喜欢的乐曲,他没道理宁可出门吹凉风,也不想留在这里聆听。

 姜五娘抚琴期间,姜六娘在一旁备好的书案上挥毫泼墨。

 程阁老命人唤来外院一名管事,代了两句,站起身来,到了程老太爷近前,道:“有贵客等在外面,我去应承一番。”继而也不等程老太爷搭话,便拱一拱手,离开了花厅。

 程老太爷蹙眉。

 观望着这一切的樊成犹如吃了黄连:那两个人都不在场,有意无意的,是一点儿捧场的意思都没有。该不会是白忙一场吧?

 有贵客前来,当然是程阁老的托辞。

 他径自回了外院的书房。

 管家已经听说了原委,大抵猜得出唐修衡和自家老爷因何提前离席,恭声请示:“要把樊大人请过来么?”

 “自然不必。”程阁老一笑,“他什么都没说过,就把他唤过来询问,不是太沉不住气了?”

 管家想想也是,继而自行请罪:“近来小的真没留意到内宅的人与府外的人有来往。”

 程阁老轻一摆手,“不关你的事。”管家不知道,他倒是知道老夫人近做了些什么事。

 先是吩咐二夫人想法子去物妙龄女子,要年轻貌美,有颇有才情。

 二夫人又唤自己手里的管事去办。

 到头来,在樊家那里找到了十分合适的人。

 至于樊成是如何寻到那两名女子,他不得而知,只是看得出,樊成的胆子不小。但女子是谁准备的,他心知肚明,这是不需要证据的事。

 他暂且放下这些事,吩咐管家:“宴席散了的时候,知会我一声。到那时再请樊大人过来一趟。”随即伏案处理公务。

 那边的宴席照常进行,有姐妹两个开了个好头,别家闺秀、子弟也陆续登场展才华。

 氛围很好,曲终人散时,人们都有些意犹未尽。

 樊夫人程老夫人面前道辞,有些不安地道:“这两个孩子,似是惹得唐太夫人有些不悦。”

 “换了我也会不悦。”程老夫人莞尔,“明眼人都看得出,唐家太夫人盼星星盼月亮,才把黎郡主盼进了门。眼下长子长媳还在新婚,她又见惯了是非,一眼就看得出我们的用意,自然不会纵容。”

 “这倒是。”樊夫人赔着笑,“可是…我也是没法子啊。”她家老爷执意让她这么做,程老夫人又很乐意,她还能甩手撂挑子不成?

 “我晓得。”程老夫人瞥一眼姜五娘,眼色有些深沉,“这孩子不论是谁安排进樊家的,都不堪用。”

 樊夫人倒是不以为意,“是,我清楚。”她这时想起了自家老爷提及姜五娘时提过一句“投石问路”想着不是他没把姜五娘当做一击得手的利器,便是姜五娘今有所保留,没在众人面前展真正的功底。

 程老夫人见她如此,自然不会再说什么,只是问道:“至于别的事情,我都让二儿媳给你传话了,你没异议吧?”

 “自然没有。”樊夫人喜笑颜开起来,“这对谁都是好事一桩。”

 程老夫人微微一笑。

 待得人们都走了,她回到房里,唤人把程夫人唤到面前,吩咐道:“明起,你亲自张罗一番,准备给大老爷纳妾。”

 “…?”程夫人透着茫然的双眼渐渐有了焦虑,“给大老爷纳妾?”说着就笑起来,“这事情可成不了。”别说她连他的人都不容易见到,便是能够不时相见,依他那个性情,这类法子也不能奏效。

 “我也只是跟你这么一说。”程老夫人笑道,“你的难处,我都清楚。我要的只是你不反对的态度,别的事自有你二弟妹帮你办妥。”

 是啊,不论怎样,纳妾这种事,都要先得到老夫人和她的同意,新人才能进门。程夫人无所谓,“我自然不会反对。这件事让您劳心了。若没别的吩咐,我就回房了。”

 程老夫人看着程夫人神色又变得无打采,看着有些心烦,摆一摆手,“你去吧。”

 程夫人转身向外走去,到了几步外,忽然停下了脚步,回头望着婆婆,“这件事,成不了。”她有些不解,“您就是给他找个天仙,在他眼里也是庸脂俗粉。”

 “我总得试一试吧?”程老夫人笑容有些无奈,还有些苦涩,“他不死心,便让我死心。眼看着长房始终无所出,他的年纪越来越大,我难道什么都不做?”

 “可是,您张罗一场,终究会成为闹剧。”程老夫人轻声道,“何苦伤了母子情分。”

 “我是为了程家,为了他。”程老夫人叹息一声,“眼下我能依仗的,也只是与他的母子情分。”

 程夫人凝视婆婆片刻,讽刺地笑了笑,“母子情分?您什么都不做的话,他与您还真有些母子情分;只要您做这种事,他后对您就跟老太爷没有差别。”

 “万事都随他。”程老夫人眼神变得冷酷,“我纵着他这么多年,腻烦了。”

 “我没别的意思。”程夫人语带伤感,“我对您只有感激。当年没有您与老太爷成全,我不可能嫁入程家。”

 程老夫人笑容苦涩,“嫁进来,也没得着好。你可曾后悔过?”

 “没有。”程夫人缓缓摇头,“再重来多少次,我也不会后悔,也会那么做。”他有他的执念,她也有她的执念。

 若能重来…若重来时便知道今时今的情形…程老夫人想,她还有勇气促成长子长媳的婚事么?

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,想再多也于事无补。

 “你回房歇息吧。”程老夫人温声道,“这种话,后不需再说。”当年的事能带来的只有不快,只有挣扎,若有可能,她情愿完全忘记。

 程夫人行礼告退。

 程老夫人吩咐丫鬟:“把大老爷请来,我有事情跟他商量。”

 丫鬟应声而去,过了一阵折回来回话:“大老爷在书房与人议事,不能及时前来,他说您要是能等,就明再说。”

 程老夫人面色一冷,“我等不了。今晚不论多晚,他都得过来一趟。”

 “是。”

 ·

 外院书房。

 樊成挂着笑容进门,仪态谦恭地行礼。

 程阁老凝视着他,“你做官有些年头了吧?”

 “的确是。”樊成道,“进入官场已有十载。”

 “十年,日子不短了。”程阁老眼神凉凉的,“因何还不知道,官场上没有捷径?你为何一再周旋于各家的裙带关系?”

 “…”樊成心说也没几次吧?但他不敢反驳。眼前人是什么人物?在程首辅面前,即便是唐修衡那种战功赫赫的人,言行间都透着打心底的恭敬;即便是他的顶头上峰吏部尚书,也从来是战战兢兢,随时都怕被降罪。更何况他了。

 程阁老从一册书里取出两张银票,“本朝律例,行贿多少银两能获死罪,你应该清楚。”

 樊成一头雾水。

 “这是汇丰银号的银票,据我所知,你在那里存着六万两银子。”程阁老掸了掸银票,“这是你行贿给我的。”

 樊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,“阁老饶命!”首辅当着他的面,气定神闲地扯谎、栽赃,极为荒唐可笑,说出去真是没人相信,只会认为是他污蔑首辅。

 程阁老语气平静:“你要人证的话,等一刻钟就好;你要看看我能不能撒谎之后圆谎,等到明就好;你要是还想活下去,这就给我个准话。”

 樊成的手直哆嗦,腿也不可控制地有些发抖,“还请阁老明言。”

 “先前你为周家、唐家牵线,看起来是你受周家所托,实则不然;今你看起来是体谅家母一片苦心,实际上这件事另有人授意于你。”程阁老一笑,“不管那个人许给你什么好处,都已经是镜花水月。你现在该想的是,这仕途要如何走到尽头。”

 樊成不敢搭话。

 “济南廖家的案子,刑部正在查办,多你一个凑趣的贪官,刑部尚书也忙得过来。”程阁老把话跟他挑明了,“不想走到那一步的话,尽快写个辞官的折子,明送来。”

 “…”这是樊成没办法当即作出选择的事情。

 “你回府之后,把这件事告诉那个人,看看他会不会管你的死活。”程阁老微微一笑,“能让人看出端倪的,便不是他的羽,他只是顺手利用而已。此外要当心,我只是让你离开官场,他若是想多了,说不定会取你的性命。”

 “…”“道理都跟你摆明了,是非轻重,你自己去斟酌。”程阁老站起身来,“不送。”

 他去了程老夫人房里。

 进门落座之后,他环顾室内,“老太爷呢?”

 “多喝了几杯,在他书房歇下了。”程老夫人和声道,“你找他有事?”

 “我能有什么事找到他头上。”程阁老笑微微地看着母亲,“您有什么吩咐?”

 “有件事情跟你商量。”程老夫人问他,“樊夫人带来的那两个女子,你还有印象吧?”

 程阁老沉了片刻,道:“没有。”

 “…”程老夫人抿一抿,“你没留心,我却是正相反。你半途离席之后,我又与她们说了一阵子话,觉着她们可是招人喜欢,有喜是…”

 “您直说吧。”程阁老看看天色,“这么晚了,我若是耽搁得您不能照常歇息,便是我之过。”

 他的棱角都是无形的,越是这样,越硌得人难受。程老夫人颔首,“好,那我就直说。你的情形,外人不清楚,我却是心知肚明。这么多年都由着你胡来、置气,眼下忍不了了。子嗣是大事,不为家族添丁进口便是不孝…”

 程阁老轻笑出声,“所谓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,真正的意思真不是没有子嗣就是不孝。这句话别人说也罢了,您可不能这样说,有失身份。”

 程老夫人被他这样温和地揶揄一番,脸色有些不好看了,“你别跟我抠字眼,我又不是你们读书人。你也别跟我打岔。我是看中了姜六娘,决定让你把他进门。你这些年都不曾纳妾,眼下为了子嗣的原因添个人,任谁也不会说什么。你来之前,我已问过你媳妇,她无异议。”

 “我不同意。”程阁老和声回道,“而且这件事也成不了。”

 “我把话跟你说白了吧。”程老夫人定定地凝视着他,“这件事能不能成,你都得给我办妥当。你若还是程家的儿子,便该在我膝下尽孝,不要说我这是合情合理的心思,便是做出了不合情理的决定,你也只能为着孝道成全我。”

 程阁老不说话。

 程老夫人的态度越发强硬:“我也知道,这件事若是提前跟你说,保不齐就要出岔子。但我要你明白的是,这件事你就当我求你,决不能生变。”

 “那两个女子的来路,您知道么?”程阁老问道,“是不想知道还是不在意?”

 “你说对了,我不想知道,而且并不在意。”程老夫人自嘲地一笑,“你对至亲之人都有的是法子,对别人就更不需提了。不论是怎样的女子到了家中,你都有降服的法子。那些是最不需要我考虑的。”

 “嗯,也对。”程阁老牵了牵,“那我也把话跟您说明白,不论是怎样的女子,不论在您眼里是如何的样貌出众、品行过人,我都不愿意看一眼。您也说了,我对至亲之人有的是法子——这话您既然说出口,我就不会让您白夸我一回。”

 他把纳妾这回事完全否定了:不要说今的人不行,后再换人也不行。

 他也跟她把话说绝了:不管怎样,这事情只要是他不同意的,她就没法子办成。

 “那你什么意思?”程老夫人苍老的手攥紧了衣袖,“就要这样过一辈子?无儿无女、孤孤单单的?有些事,在你看来,是老太爷和我做错了。可是不管怎样,你都是我们的儿子,让我们引以为豪的儿子,我们总是打心底盼着你过得如意一些…”她怔怔的落了泪,“七十已是古来稀,我们还有几年活头?这样算来,你也是过了半生的人…怎么就不肯再往前走一步?”

 强硬的态度行不通,便开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。程阁老抿一抿,懒得说话。

 “你的心思,我看得出。可是…”程老夫人望着他,迟疑片刻,“她都已经是有儿有女的人了,她都放下了,你何苦还如此?但凡如今你还有一点儿念想,我都不会往你身边安排新人,问题是你没有念想了,你跟她的缘分已经走入绝境。”她长长地叹息一声,哽咽道,“周益安与锦绣的婚事你忘了不成?你跟她已经做亲家了。为她落到这步田地,她心里能好过?她若是连这点儿都看不出,也就不是你该看重的女子。”

 程阁老垂了眼睑,凝视着脚下的方砖。

 周夫人对他说过的话,每一句,每一个字,他都记得清清楚楚。

 他清了清喉咙,望着程老夫人,“您说这些做什么?这些与您有关?这些就能让我换个活法?不能。”

 哀兵之策用不上,程老夫人只好转回强硬的态度,她鼻子,神色一整,“那好。我把话给你放这儿,三后,新人进门,若是出了岔子,别怪我跟你翻脸。你位极人臣,但你终究还是姓程,终究还是我和老太爷的儿子!

 “你这样下去的话,程家得不着好,我们既然看得出,便会设法改变现状。程家的基业,决不能断送在你手里。官场上的事,我们的确已经无能为力,可你别忘了,在家中忤逆不孝的臣子,并没资格在御前行走。

 “你别我们。”

 “那您就把我扫地出门吧。”程阁老的语气很温和,“这些年,在你们眼里,我都是不孝的子嗣。我自己也这么觉得。至于后的路,我已经有了安排:大不了就出家,云游天下。

 “这些年我兢兢业业,多少有些功劳。再不孝,在皇上眼里,估摸着也能功过相抵,不会治我的死罪。

 “倒是您,要和老太爷安排好家里的一切。的确,我在仕途上走得顺遂,多多少少是家族根基相助。但是近年来,程家也是依仗着我的身份更为风光。

 “这是相辅相成的事情。

 “跟您说实话吧,我这样活着,自己也真觉得没什么意思。承蒙圣上隆恩,我也还想为朝廷、百姓做些事,是为此,还能行尸走地活着。您发难的话,我求之不得。

 “儿孙自有儿孙福,程家后人有没有继续光耀门楣的人,不是谁能决定的。说起来,您已算是儿孙堂的人,真不差我房里再给您添人。

 “您和老太爷说我不孝,我不会否认,迟早会给您二老一个代。

 “您实在看着我厌烦了,也只管照实说,我绝不会让您再有机会看我一眼。”

 程老夫人越听心越凉,越听心越慌。

 的确是,现在不是程家给他照拂,是他决定着程家的运道。

 她让他成为不孝子,他不会在意,倒霉的只是别人。

 他居然已有了遁入空门的心思…

 她的眼泪,簌簌落下。这一次,再不是之前的故作哀伤,是真的心无望、无力之感。

 “我要说的就是这些。”程阁老歉然一笑,“让您受累一次听完,是避免后再惹得您伤心。”他站起身来,行礼道,“您早些歇息。”

 “你、你就这么恨我?!”程老夫人胡乱抹了一把泪,“只为那一个女子,你就这么恨我!”

 程阁老讽刺地笑了笑,“有人能为了儿女付出一切在所不惜,我有一度认为,您也是那样的人。可惜,您不是,而且正相反。

 “今这种事,您再动心思的话,最好事先跟我提一句,不然的话,我保不齐会让您跟老太爷在人前丢尽颜面。

 “一把年纪了,您难道还想让老太爷再添新人么?”

 “你!”程老夫人眉头紧蹙,气得身形直发抖,“你枉为人子!”

 程阁老笑容愉悦,“总是这样,凡事都是你们想怎样就怎样,相同的事情让您换个立场设想一下都不行,都要把别人骂的体无完肤。这么霸道,底气从何而来?一直这样,我心里一直不舒坦。您点到为止,好么?您是有福之人,出嫁前后都没长辈刁难,要惜福。”语毕再度行礼,告退离去。

 翌,他如常出门。

 程老夫人思来想去,把这件事分别跟老太爷、二老爷说了说。

 程老太爷气得吹胡子瞪眼。

 程二老爷语气生硬地道:“既然如此,就别勉强。横竖他就没几天顺心的日子,纳妾的事既然惹得他不快,便及时罢手。”

 “你这叫什么话?”程老夫人又来了脾气,次子说话从来是很生硬,总像跟谁赌气似的,今尤其让她不快,“我难道不是好心么?我难道不是为了让他有个子嗣继承他手里的一切么?让你把儿子过继给他你又不肯!”

 程二老爷听得直拧眉,“爹总说这事儿,您也总说,这事儿是程家能够决定的?那是需要礼部核实、皇上应允的事儿,你们瞎张罗什么?别说大哥没那个心思,就算他同意,我为什么要让他养着我的亲生骨?来我在孩子眼里成什么东西了?三弟不是很乐意么?您跟他说去,别跟我再提这档子不可理喻的事儿!”

 “反了,反了,一个个的都要造反了!”程老夫人觉得自己就快真被气病了,“我可告诉你,他这长房要是过不好,你迟早也会被他连累!”

 “没有大哥的话,我哪里有这么多年的荣华富贵?”程二老爷脸色变得十分冷淡,“沾他的光享了这么多年的福,已经是积了八辈子的德,就算是有朝一落魄,我也感激他。”

 “你这是说的什么丧气话!”

 “得了得了!”程二老爷不耐烦地摆一摆手,“年纪小的时候,什么都不知道,现在我什么都知道了——不是您以为的那么笨,真对不住您。往后这种事别找我,也别找您的二儿媳,如果您不想我连请安都免了、不想我半路休的话。”说完猛然起身,疾步出门,似是再多待一刻就要发疯似的心急。

 程老夫人只觉得心口分外憋闷,脸色瞬间变得煞白。

 丫鬟婆子慌忙围上前去,顺气的顺气,拿药的拿药,好一番忙碌。

 程二老爷是急着回房教训子去了,把程二夫人数落的嚎啕大哭才消了气,出门去了翰林院。

 ·

 同样的一,薇珑在荷风的提醒之下,才意识到昨自己又反应迟钝了一回。

 只觉得好笑,并没往心里去,和唐修衡开玩笑,“我要不要苦练琴艺?”

 唐修衡失笑,“我喜欢过琴棋书画,你棋艺差,琴艺估摸着是儿没有。另外,我小时候痴武学,明起你就三更起身习武强身吧。”

 薇珑心笑意。

 唐修衡拍拍她的额头,“这种事根本就不该往心里去。再有下次,看我怎么收拾你。”

 “我是没往心里去,可娘当时就察觉到了不对。”想到婆婆昨天的反应,薇珑心里暖暖的,“娘对我真的很好。”

 “娘怎么能不对你好?”唐修衡笑道,“我提及婚事之前,娘每最怕的就是我不肯娶,心里想的估摸着是给她怎么样一个儿媳妇都行,只要我肯娶。”

 “这倒是真的。”薇珑心情是真的不错,听着只往好的地方想,“要是这样的话,我心里更踏实——不足之处再多也没事,横竖在娘眼里是你肯娶就行的人,凡事都让人挑不出毛病才奇怪。”

 唐修衡哈哈地笑起来,转去更衣,“我还得去笑山那儿,给他打理好宅子。对了,过几你得跟我出门几次,帮他去相看几个宅子的风水。这种事还是你最在行。”

 “到时候要不要我帮他的忙?”薇珑双眼亮晶晶的,“柔嘉的公主府就快建好了,我明年没别的事情。”

 “真是这么想的?”唐修衡问她。

 “…”被他这么一问,薇珑反倒犹豫起来,“都嫁给你了,再做这些不大合适吧?爹又得训我不懂事…要不然就算了,也真是不大好。”

 任谁都听得出,她语气透着些许失落。唐修衡道:“皇上都乐意看你多建几个园子,娘和我也不会因为你进门就让你放下这事由。到时候我和笑山去跟岳父和娘说,你不用管别的。”

 “真的?”薇珑走到他身边,笑着搂住他的,“这也对我太好了些。”

 “你高高兴兴的最要紧。”唐修衡停下穿长袍的动作,把她搂在怀里,“更何况,等我如常上朝去衙门的时候,陪你的时间会比较少。成婚之前,我跟娘就提过这件事,娘说你在王府都能如常应对,嫁过来更不需担心。”

 “嗯,娘对我最好。”薇珑诚实地道。

 唐修衡笑起来。看着母亲和子相处得这么融洽,他心里不知多舒坦。

 ·

 程阁老的敲打立竿见影,樊成从速辞官。

 吏部尚书、侍郎没有异议,并在同时推荐了一名官员补缺。态度很明显:这个人在吏部可有可无,怎么都行。

 皇帝见状,自然也不会往心里去。那是吏部尚书的分内事,根本不是让他分心的事情。

 樊成带着家眷离开京城那一,程老夫人病倒在

 生气事小,丢人事大——她态度郑重地吩咐二儿媳张罗的事情,被长子用这样的方式阻止,等于挨了一记狠狠的无形的耳光。

 程家管事去太医院请太医的时候,程阁老向皇帝请假,要回家侍疾。

 皇帝没好气,“你爹娘到底是怎么回事?那有的没有的事情,朕都不往心里去,他们这是想干什么?动不动就病倒,动不动就让你回家侍疾,到底还让不让你当官了?你也是,如今是怎么了?亲人有个头疼脑热你就想撂挑子不干,没见我积了这么多奏折么?不分轻重!你要是这样折腾下去,这一年的假就请完了,明年就光当差别拿俸禄了!”

 官员一年请假的日子也是有定制的,超过了天数就要罚俸,超过太多的,朝廷就可以考虑换人了。

 程阁老这样的人是谁能取代的?可是瞧这势头,程家是想把他钉在家里。

 程阁老唯有苦笑。

 “你该忙什么忙什么去!这次不准!”皇帝认定了程家二老是因为济南廖家的事刁难程阁老,变相地给他添堵,转头唤刘允,“把程老太爷给朕叫过来!”

 见到程老太爷,皇帝没好气地敲打了一番:“你是曾经当过次辅的人,如今上了年纪,怎么反倒不知轻重了?三五就闹一出病倒的事,这是想让亲生儿子丢掉饭碗么?

 “首辅是怎样的位置你不清楚么?别说侍疾,就连丁忧的事情都可以酌情减免。赋闲在家,就好生养花种草下下棋,别理会门外事。真与程阁老有关的事,朕不会忽略不计,真与他无关的事,朕自初时就不会往心里去。他的为人,朕兴许比你更清楚。

 “这些天你们左一出右一出闹得这么得他积了那么多政务,朕多少事情都不能及时找他商议,每批折子到三更半夜。在这样下去,病倒的就是朕了!”

 他是真窝火。做官的都是给朝廷当差,不是给爹娘当差。该闹的时候是该闹,但也不能没完没了啊。

 历代如此,做皇帝的精力有限,忙不完朝政,这才有了首辅、内阁这样的臣子。平白缺了一个最得力的帮手,他这里不慌手忙脚才怪。

 一番话的分量很重了,程老太爷连忙下跪请罪,承诺下不为例。

 皇帝的态度这才有所缓和,“让太医好生为老夫人调理着,别的事,你们不需多虑。”还是委婉地告诉程老太爷,济南廖家的事情跟程家无关,就别瞎折腾了。

 程老太爷回府的路上,品着皇帝那一番话,心里五味杂陈。

 天子无戏言,皇帝说济南廖家不会牵连程家,便是实情。

 可再想想别的话,不难看出皇帝有多看重程阁老——为了让他安心理事,连他的爹娘都训上了。

 这样想的话,他似乎已经什么都不需做了,只等着程阁老继续振兴家族或是把家族毁掉即可。

 甘心么?不甘心。

 失落么?失落至极。

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,可不是他们父子这个情形。

 可这局面又是他一手造成的,当真是有苦难言。

 望了望车窗外萧瑟的街景,他险些落泪。

 ·

 这一晚,付兴桂到了沈宅附近。

 奉梁湛之命,他安排人手监视并且调查沈笑山,若有机会,不妨将人生擒,关押到端王府。

 然而进展一直特别缓慢,也没有可乘之机。

 近来遇到的事情太多,办事吃力的时候居多,他的表现已非差劲可言。总这样下去,饭碗怕是要丢掉。

 这样的情形,他不可能不急躁,吩咐手下尽快下狠手,把沈笑山抓起来——那厮几乎掐断了王爷八|九成财路,怎么惩戒都不为过。

 但是手下不敢,说不可能白动手,但是夜间的沈宅很不对劲,瞧着就诡异,似有杀机。

 今他不信,准备亲自带人动手。

 这会儿,他藏匿在沈宅不远处的一所宅院的屋顶上,几名手下分散在近处。他看着天色,只等子时到来。

 夜很深了,附近静悄悄的,偶尔能听到远处有家犬的叫声。

 忽然,有人拍了拍他的肩头。

 付兴桂心下一惊。后面的人绝不是手下,手下没有脚步声微不可闻的好身手。

 “谁?”他保持着原有的姿态,右手则握紧了匕首。身后的人答道:

 “唐修衡。”

 “唐、唐侯爷?”付兴桂挂上笑容,转身看去。

 唐修衡站在他半步之外,神色冷漠,“夜间风大,随我去沈宅喝杯热茶。”

 付兴桂明知对方已经清楚自己的意图,还是要硬着头皮装糊涂,“不知侯爷有何见教?”

 “方才摸骨牌,算不出今是不是杀人的日子。”唐修衡转身走向房檐,步履宛若闲庭信步,高大拔的身形此刻如棉花一般的轻,脚步声无声无息,“这件事,问你最合适。” M.duBu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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